原文链接：《中国水利报》第3802期《直接净化——黑臭水体整治的长效措施（中）》

记者：上周，你提到河道治理要分两步走。为什么必须分成两个阶段？第二阶段主要做什么呢？

黄建军：所谓第二阶段，我的观点是，要在河道内部再建立一套直接净化的措施。当有部分污水排进的时候，不管是未能够截住的少量污水，还是随雨水一块流进的大量雨污水，当它们排进来的时候，就能够通过直接净化体系把这种污染快速净化掉。

只有建立了河道内部的净化体系，才能够快速地削减水中的污染量，全面提升水质；快速地扭转长期存在的黑臭现象，全面提升河道景观与城市景观。第二阶段的效果往往立竿见影，不像第一阶段，可能需要漫长的周期。如果措施得力，第二阶段一个月左右就能见效，从而达到长期维护河道美丽洁净的效果。

人类健康领域存在类似现象：人类生存环境中充斥着各种病菌，但是人类有免疫系统，随时消灭外来有害病菌，保护人类健康。而当某个人免疫系统功能下降时，就很容易生病。公共环境卫生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消灭所有有害病菌，也救不了免疫系统损坏的病人。相反，有些昆虫一直生活在污浊的粪坑里却自己不生病，因为它们有比人类强大得多的免疫系统。

自然水体的自净能力就是它们的免疫系统，这种自净能力实际上是建立在以微生物为基础的生物链生态系统上的。但是黑臭水体特别是硬化河道基本上都是自净能力严重缺失近似于零的环境，相当于先天性免疫系统缺乏症的病人，因此人类为黑臭水体重建强大的自净能力就非常关键。而一个好的直接净化体系就是帮助黑臭水体重建自净能力，重建免疫系统。

即便第一阶段截污做得特别彻底，基本上没有污水排进来，第二阶段的设施也不会浪费，会继续发挥作用。因为河道里除了截污遗漏的污水，以及雨污水外，还有一些污染源，比如从地面漫过来的污水，这叫地表径流，会带来污染物；河流、湖泊是露天的，露天有大气降尘，大气本身污染严重，大气里面的尘埃慢慢沉降，也会掉一些污染物到水里；夏天，太阳高温照晒下，河道里会长藻，蓝藻、绿藻，这是内部的一种污染物。所以，这个河道内部的直接净化体系，始终需要。经过多年长期治理，我们可能觉得河道没那么多污染了，但由于大气降尘，会长藻，也不可能自然清澈。有了这套体系，就可以把河水水质在原有基础上做大幅度提升，将Ⅴ类水提升到Ⅳ类，Ⅳ类提升到Ⅲ类。

从这个意义上讲，第二阶段的河道直接净化体系，绝对不是所谓治标不治本、可有可无的短期行为，它反而是长效治理体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我反复强调这个理念，因为目前很多专家不这么认为，他们一直认为河道污染，就是污水排进去了，截污是根本，在河道里面弄东西是治标。而我认为河道治理，必须分两步走，两个阶段同等重要。如果对河道治理有较高要求，要建设生态文明，要想做城市景观，第二步——建立河道内部的净化体系必不可少。

记者：你谈到治污分两步走，学界对此尚存误解，那么各地现状呢？

黄建军：现实情况也是这样，许多城市治污，往往只做第一阶段，不管一千万也好，一个亿也好，百分之百全部投进去，弄完后，一个五年规划过去了，钱都花了几十亿，结果也没做彻底。截污很难做到100%，99%、98%都做不到。行百步半九十，只要有10%的污水流进去，河道就还可能是黑臭的。如果能从总投资中拿出30%放到第二阶段，河水状况便可以明显改善，这是一个资金分配问题。更严重的是很多治理资金宁愿大把大把花在河岸园林美化这种表面文章上，却一点舍不得花在黑臭水体的直接治理上。我刚从广东回来，许多城市，包括政府部门、设计院，目前的工作全部是截污，所有的钱都花在截污上，第二阶段完全没考虑，一点钱也不愿意投，这就是一个误区。

约10年前，当时广东某市投了300亿元治黑臭河道，后来媒体有文章质疑，300亿花出去了也没看见黑臭河道有什么改变。其实是这300亿的投资方向有问题，一条河原来一天排入污水一万吨，现在一天两千吨，黑臭仍然存在。当初如果拿出个20%、30%放在第二阶段，很多河道可能就改观了。

记者：这其实是一个理念问题，就是说河道治理必须分两步走，没有第二阶段，治污就没有保证。

黄建军：我这里有一个反例。很多房地产商盖别墅，建小区，开挖人工湖，这个人工湖完全是新挖的，没有一滴污水流进去，不可能有污水往里排，水源也是自来水。但是往往到夏季，要不了一个月，湖水便会长藻，水质恶化，没有透明度，到后来一塌糊涂，这样的房地产用户有大量案例。我在清华参加过一个小范围座谈会，校长、课题组长、环保局长都来了。他们在会上提出，我们有些河道，该截的全部截污了，没有排污口往里排了，但是现在河水还是不好，这是什么原因呢？很多教授没法解答。当时我就发言了，我说这个情况我了解，你截得再好，都比得上房地产人工湖了，可到夏季一个月就脏了。河道截污，截得再好，最多赶上房地产做的人工湖吧，百分之百截污，水也换成了自来水，底部没有一丁点黑泥，全是新铺的土，新铺的卵石，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很脏，还得处理。由此可见，河道截污最多不过做到人工湖这个地步，最后还得处理。这个反例也可以证明，建立河道内部的直接净化体系必不可少，河道治理必须有第二个阶段。

 

记者：你并不是学水利专业的，怎么会关注到河流治理，形成这样一套理念？

黄建军：这个理念实际上最初是日本提出来的，日本之前也走过这个弯路。上世纪90年代，日本建设省（相当于咱们建设部），开展了一个“清流再生21世纪计划”，全日本几百条河流列入规划中，全国性河流河道整治规划性质，相当于我国住建部今天正实施的“城市黑臭水体整治”计划。大概30年前，日本的污水处理率便达到了百分之八九十，后来他们发现河道水质还是不理想，没那么好，于是他们便提出了河道直接净化的理念。

那时候，我正好在日本工作，参与了这方面的产品开发。当时河道治理在中国完全是空白，没人管，没人治，我正好接触了这方面的知识，觉得这个行业将来祖国一定用得着，所以回国就改行，希望把这个理念灌输给国内同行，少走弯路。（待续）